张一:“我的专业是做雕塑,这次我想换个生产方式”

2019年2月24日工作室画廊_项目空间呈现了艺术家张一为期一个月的驻地工作。活动当天,艺术家张一在工作室现场从她的作品出发带我们进入了她真实的创作历程以及她用材料所构成的“特定的空间”。在这里工作室画廊将艺术家完整的现场陈述整理并配图,希望没有来到现场的朋友也能分享我们的收获。

谢谢大家来这个工作室开放活动,我在这工作了一个月时间。在来这之前,我对要做什么是没有预设的。但我很想有一段时间能够非常集中地憋在工作室里制作。

 

我的专业是做雕塑,但我不喜欢做那种“雕塑式”的雕塑,那种特别庞大的、很沉的、很贵的材料制作,正规的雕塑让我有点抵触心理。我觉得雕塑是跟材料、触感、肌理非常有关系的一种生产方式。其实做什么都是在做一个物体(object),那就是在做雕塑了,甚至不需要用“雕塑”这个词。我在这开始工作之初想做一些器物的形态,比如瓷器。我很喜欢看上海博物馆的瓷器它们不同的形制,小小体量但是包含的灵韵是很迷人的,能够经得起长时间的观看。

 

我在淘宝订购材料的时候,偶然赠送了一个书画毡。其实我一开始不知道用这个干嘛,觉得这个可以写字画画。我就开始临摹“书画毡”这三个字。把它当作图像来看的话,可以倒着临摹、侧着临摹,看似临摹字体其实是当作图像在画的,本身它有一个边框,是一个平面的材料,天然的画面。这个临摹的过程可以让我静下心来,是一个起始点。

 

 

 

画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产生的图像是挺漂亮的。但因为我不是一个画画的人,我对一个画面的独立存在没有自信。我更愿意把它看成是画布,是一个有图像的平面的材料。我觉得我的兴趣在于把平面材料做成立体的。尤其是书画毡上原本带的这种几何的形状,就更让我想把它们合拢,在二维和三维之间游戏。所以就开始用这种材料实现器物的意向。

 

 

这个小壶是毛毡系列里产生的第一个,我觉得它很幽默,它有一个很荒诞的形制。图案有点像粉彩上的花纹。我做的时候依赖长时间的手工缝制,很静的状态。这给我的头脑留了很大的余地,可以想任何事,伴随幻想这个形状就慢慢出来了。器物的形制可能跨越了很多朝代,可能结合了这个或那个器物,最后形成我想象的产物,并不是复制于某个具体的物件。我觉得用雕塑来做器物是个有趣的事,因为做雕塑本身就是做东西,而做瓶子好像不是在做雕塑了,就是做瓶子。我觉得我就是在做雕塑,只是它长得像瓶子,或者说我做的是对器物的想象。

有一段时间我在这种毛毡上做的小的尺度让我有点厌倦了,它非常小、非常慢的。我就想打破这种感觉,做个大的,不再是这种finger size,至少需要肢体更大尺度的运动。就做了这个坛子,也是用毛毡做的。这是欧鸣老师给我的他用剩的写书法的毛毡,我混合了墨和胶,捶打把它做出鼓起的一面,然后缝在一起。一边在做这些器物的时候,我还是要问自己,我问什么要做器物。它第一眼看几乎就真的很像陶罐了,介于当代和古代之间的。我认为我并不是真的想做一个陶罐或者瓷瓶。我想要显现出我身体的制作和我想象之间的距离。在不同的物件的生产方式之间游戏。

 

 

与此同时我开始经常出门散步。这个区域原本是一个乡村。OCAT小区的房子非常的模块化。就在旁边有一片原来的镇正在拆迁,还没拆完的工地。有一天我就走进去仔细观察了一遍,我觉得这个工地给我提供了很大的满足感。那些没有人存在的、空着的房子刚被拆完的不久,跟一个空的瓷瓶或小碗其实是很像的。只不过一个盛器很小,一个房子很大。我看到相似之处。它都是一个结构、一个空间,它有些东西走了,有些东西留在了那个空间。我觉得这是一个有意思的事,我想要改变我的尺度。所以我从做盛器的尺度进入了另一个工作状态和生产方式,就是一种建筑式的生产方式。

拆迁,不是一个新的话题。旧的东西拆掉,新的东西重建,这在日常生活中到处都是的。这一次我从中找到一些与上个系列创作的契合之处。在上一个系列作品中,我把鞋子拆解然后重组,做成一些小的雕塑。反思自己的工作,我觉得我的作品呈现出拆解和重构同时进行。这是制作过程带来的,比如这个毛毡,它本来是完整的,我把它剪破,剪出不同形状,不同花纹,然后重构。这个过程让这个雕塑有一种消解和重构同时进行的感觉。我觉得这跟我在工地上看到的有共同的地方,工地也是一种消解和重构这两种建构方式同时进行的一个现场。一个建设中的工地和一个拆迁的工地,他们有重合之处。那些拆下的材料和准备铺设的材料分类放置,房屋的结构裸露,残缺,空空荡荡。

自从回国之后我去了很多地方旅行,去了几个著名的江南古镇。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截断了一个延续已久的生存空间,在损毁的古遗址上重建了仿古现场。这是很有意思的时空。在旧的地址,重新规划,重新建造,又要模仿消失掉的对古代的想象。这些感受使我的工作现场慢慢形成了现在的样子。我觉得它是一个施工现场,它像是一个拆迁的或者被毁掉的废墟,但又同时是建设的现场。所有的材料除了毛毡之外,其他都是瓦楞纸板。这个瓦楞纸是很普遍的材料,它可以很有效的模仿任何材质。把它叠在一起尺度像木头,主要靠表面的涂料可以让他看起来像任何材料,尤其很像木材。

 

 

我有很多点子是从日常生活里看到的,比如人行道的边缘,通常有好几道工序的包边;比如说很多新的房子,里面是水泥的,外面贴不同质感的瓷砖,石材贴面,比如大理石。这种表面和实质的反差,我觉得是有趣的。包括仿古材质的反差,也是有趣的。现在可以轻易买到这种很成熟的表面材料,帮你模仿木头、仿古。有一段时间我的工作就是在生产建筑材料,用瓦楞纸,做成木板、瓷砖,然后再把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建造在一起。

在最后一个星期还发生了一些尺度上的变化。就是有些东西是实际的建筑材料的真实尺寸,刷漆或打磨,也是差不多的工作方式。还有些是建筑模型的小尺寸,或远观风景的尺度,不同尺度混在一起。比如这一块就模仿了我看到的小区门口的人行道。我经常看到新的小区也总有破碎的砖,而老的小区也不过是20年前建的。新的不完整,老的也并不老,新的和旧的混合在一起。

 

 

这个柱子是我做的第一个建筑材料的实验,我很喜欢简单涂个大红漆,甚至不涂满就很像公园里古典的柱子。后来又做了几个大的柱子,把大的柱子刨下来的碎片做成瓦片的样子,还得到这个画,还做了这个小模型。这个木头看起来像的古琴一样,它其实就是快递的那个纸筒,刷了漆。我觉得有趣的就是在建造,捕捉意向的同时拆解这些意象,对材料的简单的制作可以灵动的、轻而易举的转化。并且在同一个施工现场,真实建筑的尺度,小型物件的尺度,针线活的尺度,建筑模型的尺度并存。在同一个场域里,好像看到远处的东西,或者看到远处的想象,也看到一个离我很近的真实体量的东西。不同的距离感是混合在同一个现场里面的。

 

 

 

我前天还去旁边一个没有拆迁的村子里。那个村口有好几个房子的外墙刷成白的,画了一个很大的宣传画,那张画是典型的吴冠中风格的江南水乡画,跨越了三四间房子的墙。我就模仿那个画了一副小的画。后来我想何不把大型的原始尺度画出来,于是我就在这个墙上临摹那个画。刚写完“和谐”呢,就感觉好像不用把整个画画下来,也够了。尤其是这个墙上本身就有潮湿发霉出现的斑驳的肌理。它自带情境,就像房子会说话。

本来这个房子很新,你觉得一个房子在同一个空间里湿度应该是一样的吧,但它就是能分出来有湿的区域,那么湿。很像一些南方小城里,有的人家住在水边,像秦淮河畔的小房子。依着这种感觉我做了一点像小房子一样的建筑,开始是想做几根小柱子支撑快要塌下的墙皮。等我写完“和谐”之后,滴下来的墨水好像让场景完整了。

 

 

这就是我一个月的创作,它是既短暂又漫长的过程。我做东西从来不会先计划,我从一个点开始做,找到手感。但对于过程我是有意识的,意识到自己在怎样做,是怎样的生产方式。同时,我想象自由地飞。想象到的信息和手工的生产方式之间会出现某些关系,这个关系形成了新的一个系列作品。对于这个展览呢,如果是一个准备充分的展览,我肯定会审查这些东西并不会展出现在的全部。然而这是一次工作室开放,所以我可以只是呈现我工作的一个断面,而不是交出成熟的结果。所以大家看到的是快速的产物,是工作演变中的即刻呈现,它有些像一个小稿,它不是那么成熟。也因为这个地点的原因,我看到的这些镇就紧邻小区,我工作的现场呈现在这个现代小区里小空间里。我觉得这一次的呈现是在特定地点,和实效的语境之下发生的。昨天晚上我在清场打扫的时候,清理出这些“建筑材料”,这些板是我生产建材、瓷砖留下的。我觉得单独拿出来当画看也无妨,因为它好像提示出在场的其他物件是在探讨表面、表皮、特定生产方式的。